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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/芙麗嘉

「母親？」

索爾緩緩推開芙麗嘉寢室的門。墨綠色的布幔錯落出層層疊疊的陰影，將紛擾阻隔在外。那些沉重的布帷是芙麗嘉一年多前命人掛上去的，其中的意義不言而喻。

芙麗嘉坐在紡織機前，機架上的雲彩進行到一半，那是一片晚霞的顏色。

「索爾？怎麼了？」

她停下手邊的工作，轉頭看著面色凝重的兒子，帶著詢問意味地、靜謐地笑著。

這讓索爾想起很久之前、洛基失蹤後，芙麗嘉第一次召見他。

＊＊＊

他走在通往神后寢室的長廊上，惴惴不安。

事實上，在這之前，他們母子已經有好一陣子沒見面了。以前除了外出征戰，或像被父親放逐到米德加爾德那樣的不可抗因素外，他日日都會見到母親。每天在共進晚餐的時刻，芙麗嘉總座在長桌的一側，微笑著聽著索爾或洛基與他們父親的對話。隨著他們年齡漸長，話題除了一天的趣事，更添了對於阿斯嘉德政事的心得，然後芙麗嘉會略略責備地打斷父子三人逐漸熱切的討論。

『不准在餐桌上談公事，男士們。』

那時候他們就像阿斯嘉德國內任何一個神祇家庭，普通的、溫馨的。

洛基消失後，芙麗嘉向奧丁「告假」幾天。那陣子象徵溫暖與安定的神后沒有再出席任何公眾場合，沒有人責怪她。神后剛剛失去了他的愛子，這種痛苦是人人可以諒解的。不過神后的缺席其實也沒有造成什麼大影響，阿斯加德的二王子才剛被宣佈失蹤，整個金宮內氣憤凝重到像再也不會有人笑了，想當然爾國內也沒有心思主持什麼大型慶典。即便是索爾，也不忍打擾母親的哀戚。

『她需要、一點時間……。』奧丁的眉頭蜷曲著。貌似歲月突然決定在他血骨裡紮根，眾神之父由內散發出的疲態，連他輝煌的鎧甲或金眼罩也掩藏不住。

一切從簡，世界靜的似乎停下來了。除了偶爾幾縷對二王子失蹤內幕的竊竊私語，像索爾踏在寬闊長廊上的腳步聲，悶悶的盪在臣民口中。

守衛替他打開那扇沉重的木製門扉。木板被推開後，他看到芙麗嘉佇在陽臺旁的背影。

『母親。』

『索爾啊，』芙麗嘉聞聲回頭，緩緩向索爾伸出手，『我的兒子。』

她面容消瘦，眼角下浮著兩片淡淡的黑色陰影，晨光輕輕落在她的臉上，使她的曾經豐腴的顴骨顯得稜角分明了起來。有些像洛基，他想。

索爾跨步向前，握住了母親的手。纖細白淨，就像他們小時候一樣。那雙為他們撫去汗水和攏起漸長的頭髮的手。

『我叫你過來，是因為我有個故事想告訴你。』

索爾疑惑。母親大費周章要他過來，只是為了個故事？然而芙麗嘉沒有理會他的困惑，而是輕輕的將索爾拉向自己，並示意他在她右手邊的椅子上坐下。

『索爾，你父親和我都同意，這個故事由我來告訴你會比較好。』芙麗嘉幾不可聞的嘆了口氣。

『很久以前，約頓海姆和阿斯嘉德打了場戰爭，你父親帶著一整隊精良的阿斯嘉德軍擊敗了勞菲和他的部下。』

索爾專心聽著。他知道這個故事，這是阿斯嘉德的孩子都從小聽到大，為人稱頌的、偉大父神擊潰約頓海姆的故事。只是他不明白這有什麼值得芙麗嘉如此鄭重其事。

『那時候，你父親勢如破竹，約頓海姆士兵節節敗退，最後他們棄守了勞菲的神殿。他隻身騎著馬，在其他士兵抵達之前，進入了神殿。在哪裡，他……你父親他……』

芙麗嘉頓了一下，又似下了很大的決心，繼續說了下去。

『……他發現一個約頓海姆人的棄嬰。然後他瞞著所有人，悄悄的將那個嬰兒帶回阿斯嘉德。』

『那個嬰兒……？』

芙麗嘉盯著索爾。

『是的，索爾。』她深深地看進他藍燦燦的眼睛。

『洛基他、並不是你的親生弟弟。』

片刻的沉默在兩人中響起。

『……所以洛基他知道嗎？』

『是的，他知道。在你當初被流放的期間，你父親親口向他證實了。』

『……。』

『……索爾，你父親他希望、讓約頓海姆和阿斯嘉德的恩怨停留那一代，而洛基、洛基他可以成為那個契機。』

『母親……』

芙麗嘉穩穩的坐在椅上，但是從她微微顫抖著的肩膀可以讀出她究竟花了多大的力氣，才說出這個故事。

『我懂了，母親……。』不、他其實不太懂。但他還是深深的擁抱了泫然欲泣的芙麗嘉。她身上柔軟的香氣竄進他的鼻腔，他輕輕撫摸母親的背脊，他可以感覺到她那如釋重負的心情正一點一點的滲出來。

只是對他來說，這並不足以解釋洛基的態度丕變。是約頓海姆人又怎樣，他愛洛基，父親和母親也是。他們都深深愛著他，全心全意的把他當一家人。他不會在乎他是個約頓海姆人、華納海姆人、或是米德加爾德人。他是洛基，他是他的弟弟。

確實有什麼不一樣了，但他無法解釋他腦子裡的異樣。

於是那天晚上開始，索爾連續好幾夜夢到洛基，他在他的夢裡無聲嘶吼著，表情痛苦而扭曲，偶爾又是瘋狂的大笑。這簡直堪稱噩夢的夢境總是結束在同一個畫面──站在虹橋邊緣的洛基回頭看著他，柔軟地微笑著。『哥哥……。』然後索爾會驚醒、然後他會知道這又是個無法再度入眠的夜。

……索爾整整失眠了七天。

＊＊＊

索爾微微僵直的站在芙麗嘉面前，他相信自己的臉色一定很糟。芙麗嘉微傾著頭，等待即將繼承王位的兒子開口。索爾沒有直接回答母親的疑惑，他閉上眼，用力的握了握沁著汗的手心。深吸一口氣、

「找到他了。」索爾長吁，再張開眼睛。

索爾看見芙麗嘉倏地張大的眼睛，幾乎就跟他在大殿裡聽到奧丁蒼老的聲音響起時的反應一樣。他的心跳和撞上梁柱的回音一起震動著，他甚至可以從奧丁腳下那些金碧輝煌的台階的反射裡，看見自己臉上難以掩藏住的震驚。和喜悅。

「去吧，兒子，去把我的兒子帶回來。」 

芙麗嘉的聲音顫抖著，但她的眼光明亮異常。

「我會的，母親。」

他會的。

《將續，》